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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差帶著昭華自輪回司離開，往幽冥深處而去，直到接連過了幾重守衛，方才來到了泰山君所在的生魂殿。

生魂殿內有數進宮殿，殿宇皆巍峨奇麗，寬闊華美，從外面甚至一眼望不到頭，單是從大門口走到最裏面的主殿就要走好些時候。

昭華跟著鬼差穿過重重宮殿，目光不住地停留在殿內。

生魂殿內不似外間一般昏暗不見亮光，反而是越往裏走越發富麗堂皇，絲毫不輸人間帝王所居的宮樓殿宇，甚至多了幾分光彩。

許多世間少有的珍寶點綴其間，隨便拿出一個來都是有世無價，這些珍寶或是隨意地掛在墻上，或是用靈力拘著飄在空中，其中好些東西連昭華都只是在書冊上才見到過，一時看得她眼花繚亂，心中暗暗稱奇。

在生魂殿內，連世間最稀奇罕見的寶石也不過只是掛在窗欞用來逗趣的風鈴罷了。

這裏實在與大多數人印象中的昏暗幽深的幽冥十分不同，也與昭華以為的幽冥大殿很不一樣。

從這殿內的種種布置來看，這殿宇的主人似乎是個窮奢極欲之人。

還未見到泰山君，昭華便已經在心裏給他下了定義。

鬼差帶著她又進了一殿，一座比先前任何一座宮殿都要華美絕倫的主殿緩緩出現在昭華面前。

昭華望殿上望了望，大殿之上，有一身著黑色雲紋金色錦袍的男子高坐其上，此刻他微微低著頭，看不清面容，手中正拿著一本書冊勾勾畫畫，頗有幾分認真的模樣。

雖然看不清他究竟長什麽樣子，但只是遙遙一觀，也能從他翻書提筆的動作中窺見一絲風華。

此人便是泰山君崔子鈺，幽冥之主，掌眾生魂魄，修為高深莫測。

昭華眼中閃過一絲探究。

外間關於崔子鈺的傳聞也有很多，但真正見過他的卻沒有幾個。此人神出鬼沒，說起來倒與她有些相似。

只是不知道，他性情為人究竟如何。

腳步聲在空蕩的大殿之上顯得分外清晰，崔子鈺聞聲放下手中的書冊，擡頭朝昭華望去。

借著他擡起頭來的瞬間，昭華只是遠遠看了一眼，便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了。

這個崔子鈺，定然生得一副好皮囊。

昭華斂了斂神，往前又走了幾步，想著畢竟是第一次見面，她本意也是有事要來請教人家，於是便十分客氣地拱了拱手，見了一禮。

她正要開口說明來意，忽見身前影子一閃，她還什麽都沒看清楚，崔子鈺就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。

他離得她太近，近到昭華已經能夠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，若是再擡一下頭，只怕會與他撞上。

被他這突然的舉動驚了一下，昭華急急忙忙往後退了一步與他拉開距離，擡眸忍不住瞪了他一眼。

被她這麽一蹬，崔子鈺看起來卻並沒覺得有什麽，只是低聲笑了笑，揮了揮手遣退了方才那名鬼差，這才重新看向她。

他眸中帶著一絲興味，目光也毫不顧忌地在她身上打量著，語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：“我以為昭華上神一向膽子很大，恣意妄為，頗有些無法無天，沒想到竟還會被本君給嚇著。若是將這件事說出去，保不準本君的名頭也能添上幾分。”

方才離得遠些，只大致看了一眼他的樣貌，如今他就站在自己面前，昭華看著他，不由在心底讚嘆了一聲。

這崔子鈺長得，實在有些過分好看了。

鼻梁高挺，薄唇輕抿，精致得好似精雕細琢的雕塑一般。這些也就罷了，尤其是那一雙桃花眼，此時笑意盈盈地看著她，讓人不得不多看他幾眼。

只是他言談舉止，卻並不怎麽討喜，尤其是那打量的目光，讓昭華十分不快。

是以，此刻無暇去欣賞他的美貌，昭華凝了凝眉，不客氣地回視他一眼：“泰山君此言差矣，都說耳聽為虛，眼見為實，道聽途說的事情怎能當真。就像我原以為能執掌幽冥者定然是個極其沈穩持重得人，卻沒想到竟會是個浪蕩公子。”

崔子鈺原本只是想打趣昭華幾句，卻不成想她是一點虧也不肯吃，三言兩語還要揶揄他幾句。

他面上的笑意一怔，認真看了昭華一眼。

面前的女子容色秀麗，可謂是風華絕代，只是美貌的女子他見得多了，比起容貌來，她方才眼中那一閃而過的神采卻勝過一切美好。

他再度笑了笑，將手在身前一搭，正色地回了一禮：“方才是我唐突了，昭華上神說的是。在下以後遇事一定謹慎言行，小心求證。”

昭華沒想到他竟然這麽容易就認錯，心中微微有些詫異。

“泰山君說笑了。”她神色淡淡的，可是心中卻已經將面前的這個人好好地打量了一番。

幽冥想來是魂魄聚集之地，怨氣戾氣在此處都不少見。能夠執掌幽冥多年的泰山君，在她的想象中應當是個極有威嚴且十分穩重之人，年紀也應當大些，就算是頭發花白也不是沒有可能。

可是面前的男子與她的想象差的不是一星半點。

他看起來像是個不理俗事的浪蕩公子，沒有半點幽冥之主的樣子。

不過，這樣的想法在昭華腦中並沒有停留多久。她來這裏並不是為了結識崔子鈺的，他為人到底如何也與她無關。

這樣想著，她也不再繼續寒暄客氣，而是直接開門見山道：“我今日前來是有事想要請教泰山君。”

崔子鈺輕飄飄地“嗯”了一聲，一副了然的模樣，看起來早就猜到昭華會來見他，也已經知曉了她的來意：“可是為了那三個魂魄？”

他頓了頓，又道，“哦，不對，是四個魂魄才對。那四個魂魄在此處徘徊了許久，直到你回到上清境，他們才算是終於了卻塵緣，轉世投胎去了。”

崔子鈺會知道這些，昭華一點兒也不驚訝。

他手中經過無數生靈命數，莫說有關魂魄之事，便是她此番歷劫，他應該也一清二楚。

昭華垂了垂眸，心中想的卻是另一樁事。

人也好，仙也罷，死後魂魄雖入幽冥卻不會在幽冥之地久留。若到該離去之時還不離去，在此地多待一日，魂魄便如淩遲一般痛上一分。

可是她的爹娘和弟弟，還有娘親懷裏的那個孩子卻一直到她覆生才離去。

這兩百多年，他們定然受了不少的苦。

昭華輕嘆了一聲，自己在他們生前就總是讓他們擔心，沒想到在他們死後，她還是帶累了他們。

察覺到她的情緒有些低落，崔子鈺看了她一眼，想了想道：“上神不必如此，各人有各人的因果，能夠看到你安然無恙，對他們來說也是了卻了心事，如此才可以全無雜念地轉世。”

“多謝。”昭華倒是沒想到他會說些話來安慰自己，擡起頭來看著他道，“其實我今日來，是想問問我娘親懷裏抱著的那個孩子——”

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，她略頓了頓，既想要把事情弄清楚，又隱隱有些害怕知道真相。

崔子鈺就這樣靜靜等著她把話說完，沒有催促。

昭華深吸了一口氣，把沒有說完的話繼續說完：“我想知道那個孩子到底是誰？為何會在我娘親的懷裏？又為何與我——不，與寧安長得如此相似？”

崔子鈺見她神情，臉上的玩世不恭漸漸褪去，多了幾分嚴肅。

他沒有回答昭華的問題，而是反問她道：“想必上神心裏應該已經有答案了吧，如此還要問我嗎？”

崔子鈺的話其實是變相地證實了她的猜測。

昭華的身子輕輕顫了一下，原本紅潤的面色一下子白了幾分。她望一旁有些踉蹌地走了幾步，扶著一把椅子坐了下來。

她靠坐在椅子上，眼神有一瞬的失神。許多零碎的記憶漸漸在腦海中拼湊起來，她的聲音都帶上了幾分顫抖。

“當初我被碎了仙靈，只剩下殘魂四處飄蕩，師父說這是一世情劫，是我命定的劫數。她救了我，讓我投生在娘親的肚子裏，成了地仙寧安。

“初時，我的長相與爹娘十分相像，可是後來隨著年紀漸長，我的長相也漸漸變了，與爹娘的相貌越來越不相似，直到徹底不像了。都說女大十八變，此事我也沒有多想，也以為是師父在我臉上施了咒術，替我隱瞞身份的緣故。”

她的眸光輕顫了一下，“但其實，是因為當時那副軀體之中，有著兩個人的靈識。一開始長得像爹娘，也是因為另一道靈識的原因，後來不像了，是因為那道靈識——已經不在了。”

她有些說不去了，眼中隱隱有了淚光。

崔子鈺就站在她的面前，靜靜地聽著她那似乎有著裂痕一般的聲音緩緩響起。

“還有，我一開始天資聰穎，年紀很小的時候便能信手變花，眾人對我期望頗高，可是有一日所有的天資卻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，我甚至修不成靈力，連最簡單的術法也施展不出，後來找醫者看過才知是靈根受損。”

她苦笑一聲，聲音中帶著難以抑制的痛苦：“因為被人碎了仙靈的緣故，其實我的靈根從來都是壞的，之所以一開始能有如此天資，是因為借用了別人的靈根，直到我的靈識徹底地將她的靈識頂替，占據了那原本屬於她的身軀，我也就失去了所謂的天資。”

她閉了閉眼，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：“我根本就不是投生在娘親腹中，而是附生在她人軀體之中。原來，我從來就不是寧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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